被风干的乡村记忆
文/鱼石散人
也许是上了年纪吧,也许是离开乡村太久了吧,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个小山村,一个安放我童年记忆的地方。
家乡的泸水河,像一位袅袅娉娉的仙女,在村前飘然而过。如烟的晨雾,隐约的小舟,在桨声灯影里,山村的黎明,已然悄悄降临。不久,家家户户的炊烟升起来了,在牛哞犬吠里,整个小山村,也渐渐温暖热闹了起来。小山村里,有我长满了小草般的记忆,是那样执着和坚韧。青砖灰瓦的民居上,一定有长着蓬草的,高高耸立的马头墙。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定有光着脚丫,追逐嬉戏的孩童。门前光滑的石凳上,一定有戴着老花镜,纳着鞋底的老妪。当然,也少不了扛着犁耙、吆喝着老黄牛的汉子和系着花布围裙、忙着做饭炒菜的妇女。
最有趣的,是在冬闲的时候。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融融,厅堂里,乡邻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品茶,一边聊天。这茶可不是普通的茶,是主家精心配制的,有胡萝卜、花生米、武功山云雾茶、冰糖等食材。把缸是先天晚上从各家各户拿来的,还写上了各家的名字,拿把缸的时候,还会顺便说上一句:“明天到我家来喝茶”。这时,被要求的`邻居,往往连连道谢。第二天上午,邻居们大多能准时赴约,喝茶的时候,各自拿着自家的把缸喝茶。喝茶往往要持续大半天,末了,各自拿着自家的把缸回家去了。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物质太匮乏了,一户家是出不起那么多把缸的,但另一方面来说,这样也很卫生。喝茶,是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不大感兴趣,但家里来了那么多人,很是热闹,于是也觉得有些意思了。现在,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整个小山村,几乎变成了空巢村,那种热闹的场面,现在恐怕是难得一见了。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杀年猪、蒸米酒、炮南花根、熬米糖、做糖古,这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杀年猪,那把弯弯的油光锃亮的阎王钩,很神奇,杀猪师傅在猪栏里,拿着它往猪下颌一钩就钩住了,猪嗷嗷叫,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前蹄直立,身子往后,拼命挣扎。杀猪师傅将它一路拖到厅堂,然后抓住猪的腋下,与抓住猪尾巴的助手,合力将猪按倒在条凳上,再一刀捅向猪的喉咙,顿时,汩汩鲜红的猪血,喷涌而出,猪血恰好流到了准备好的脸盆里。随着猪血越来越少,猪痉挛了几下,便宣告生命的结束。杀猪师傅于是将它掀翻在地,接着便是褪毛、开膛、分肉。这边的厨房里,正在演奏锅碗瓢盆进行曲,灶火通红,肉香四溢。邻居们也陆陆续续来了,杀猪饭就要开吃了,孩子们欢天喜地端着小碗,在旁边的小桌上,早就吃起来了。蒸米酒,很有趣。挑上好的糯米,洗净,浸透,然后上甑去蒸。糯米饭熟了,香气诱人,孩子们不怕烫嘴,迫不及待地用小手抓饭团吃,一边吃,一边发出“赫赫”的声响。最妙的是,放在柴草堆中大瓮里的糯米饭,发酵成酒的时候,酒香扑鼻,十分诱人。孩子们按耐不住,往往悄悄地揭开盖子,偷尝一口。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里便有一种香甜的感觉,像空气一样,弥散了开来。
春节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属祠堂了。它坐落在村口,三进两层,飞檐斗垬,蔚为壮观。前面是大厅,中间是天井,后面为享堂,两边有回廊。祠堂大门的门额上有“鱼石刘氏宗祠”几个鎏金大字,享堂上方高悬“立本堂”的牌匾,牌匾下的神龛上,依次供奉着刘氏的各位先祖的灵牌。每年的大年三十,这里灯笼高挂,香烛袅袅,三牲齐全。第二天,鞭炮声声中,刘氏子孙们,穿着崭新的衣服,齐聚祠堂,对着祖宗牌位,鱼贯而拜。礼毕,围坐八仙桌,喝茶抽烟,品尝农家糕点。也可以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神侃。这时,孩子们则忙着捡炮仗、踢毽子、跳盘子,玩得不亦乐乎。整个祠堂,洋溢着融洽快活的气氛。 ( )
要是时光能穿越到明朝的话,也许在这里,你就能遇见刘孔当了。当时还是孝廉的他,中等身材,面容清瘦,温文尔雅,有谦谦君子之风。少年时,他负笈远行,前往顶泉寺的复礼书院求学,1591年又与理学家刘元卿、刺史周惟中倡办识仁书院,传播阳明“心学”,同时,又在家族宗祠里,聚众讲学,教化族中子弟。在这里,他激情四溢的讲演,弟子们琅琅的读书声,穿过祠堂的铜门环,与轻风流水应和,温润了这个小山村。1592年,他高中进士,先后担任翰林院编修、庶吉士、文林郎等官职,在1605年的夏天卒于京城任上。他为官十四载,勤于政事,勉于学问,有《海镜心篇》等著作传世。死时,享年四十有八,英年早逝,可悲可叹。他创立的“家训”“族规”,依旧高悬祠堂,可这里的刘氏子孙,可否还在传承它?刘孔当的老宅已经被时光淹没,进士牌坊也不知所踪,只有他母亲亲手栽下的“母子樟”,依然在岁月的烟云中,守望着那一抹青绿。
正月里,闹花灯,是我们那里的传统节目。大约是临近元宵节吧,村里就开始制作龙灯了。龙灯有两种,一种是草龙灯,一种是纸龙灯。草龙灯,顾名思义,就是用稻草捆扎而成,也有龙头和龙尾。纸龙灯,则是先用竹篾编成龙身,外面再糊上纸,这个做起来要费事些。正月十三、十四、十五三天,龙灯队员们,统一着灯笼装,到各家各户耍龙灯。主家先是鞭炮迎接,然后递烟端茶上点心,最后包上红包相赠。舞龙灯的后生们,则连声道贺。孩子们或踮起脚尖张望,或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那时的人们,是多么快乐?O衷冢?抢镆灿兴A?疲??耆?挥泄氏绲哪侵治兜馈?
想起故乡,心中是满满的温馨和甜蜜;想起故乡,心中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我的那个小山村,那个安放我童年记忆的地方,我还能回得去吗?
(作者:刘新生,笔名:鱼石散人,江西安福人,中学高级教师,吉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通讯地址:江西省安福县泰山学校,邮编:,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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