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桃花源

时间:2016-09-06 09:43:48 原创文学 我要投稿

重回桃花源

鄞西古有桃源乡,又有《桃源乡志》遗存。《桃源乡志》由康熙年间桃源乡人臧麟炳、杜璋吉著,为三卷手抄本,原件藏于南京图书馆,经当地政府聘人点校整理,于2006年由方志出版社出版。在中国这样一个重视志书的国度里,府志、县志并不罕见,但仅为一乡作志,却委实不多。《桃源乡志》所载的桃源乡其地理范围大体相当于如今的横街镇,书中历数桃源乡的历史、人文、地理、物产,堪称横街镇的百科全书。

重回桃花源

最令人惊奇的是书中所载的地名:武陵山、桃源溪、桃源村......,这些地名耳熟能详,仿佛是《桃花源记》在这块土地上的重现。这竟然勾起我的记忆来,于是便从书柜里翻出来这篇文章来重读。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随着文字的流淌,桃源故事如图卷般展开,这种落英缤纷的美丽,这种曲径通幽的离奇,象电影一样在眼前一一呈现,如同身临其境,令人怦然心动。这是中学时候读过的文章,当时自能通篇流畅地背诵,如今文中的句子已忘得七零八落,但文章所展现的图景,却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

只要是初通文墨的中国人,对桃花源故事都是熟悉的。沈从文在《桃源与沅州》中曾写道:“全中国的读书人,大概从唐朝以来,命运中注定了应该读一篇《桃花源记》,因此把桃源当成一个洞天福地。”沈从文所说的桃源,位置在湖南常德的桃源县,此处是否就是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大概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按照东晋的国土范围,湖南常熟自然是有可能的。

从史籍记载来看,还有一处桃源故事与陶令笔下的桃花源有异曲同工之妙,虽是志怪传奇,却流传极广,后世李商隐、刘禹锡、元好问、汤显祖、孔尚任皆有诗文取典于此。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记载:“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迷不得返,望山上有一桃树,遂采桃充饥。后遇二女子,姿质妙绝,见刘、阮,便呼其姓,如似有旧,乃相见忻喜。问‘来何晚邪?’因邀还家。至暮,令各就一帐宿,女往就之,言声清婉,令人忘忧。其地草木气候常如春时。二人停半年还乡,子孙已历七世”。“刘阮上天台”的传说比起桃花源故事来,更显得诡异怪诞些,隐隐间似有一丝聊斋的味道。

相比之下,鄞西的桃源乡少了些许仙气,却多了不少生活气息。浙东武陵、桃源在隋代开皇九年已见于史籍,与常德、天台的桃源并称为“三大桃源”。唐太宗时武陵为鄞西18乡之一,唐代宗大历年间,鄞西有桃源溪,桃源溪流经桃源乡,桃源溪下游有个桃源村。宋代初年,桃源乡为鄞西首乡,直至上世纪50年代仍称“鄞县武陵乡桃源区”。 ( )

如今在中国的土地上,以武陵、桃花源、桃源为名的地方早已不下十数处,也许是《桃花源记》太过有名,引得世人都要粘一粘文气。我也曾走过一些地方,虽说有些地方风光算是不错,只要是挂了桃花源的牌子,心里难免会自觉不自觉地拿起文章做比较,这样一来,便有了这样或那样的不如意。倒是广南的坝美村,虽没有冠以桃源的名号,因其地形奇特,与文中所说桃花源极为相似,反而令人记忆深刻。

出广南县城数十公里,汽车可直达坝美村的外围。从下车点到村口还需步行一段小路,如果不愿意走路,可以乘坐骡马拉的小车,在清脆的铃铛声中颠簸,倒也增加几分农家的乐趣。村口的水潭边泊满了等待游人的小船,每条船大约可坐三四人。见有人走近,船家忙不迭地解开缆绳,招揽生意。待坐定,艄公一声吆喝一撑篙,顺势就把船推出码头。水潭不大,水流平缓。身体随着小船微微地荡漾,很是惬意。水潭对岸青山环伺,在山崖间天生一个A字形的大溶洞——这便是进出坝美的“村门”。

坝美村四面环山,不通公路,进出村子必须以舟楫代步,通过流经天然溶洞的地下河。云贵广西一带广泛分布着喀斯特地貌,巨大的溶洞并非罕见。像安顺的龙宫,规模宏大,可以坐船进入,灯光打在石笋石柱上,光影幻化,气象万千。离广南不远的建水县有燕子洞,外洞已然坍塌,剩余部分依然气势恢宏,泸水流入洞中,可以直抵洞底。桂林的芦笛岩规模虽比不上这些大溶洞,然石笋奇绝,秀美精致独树一帜。

但像坝美这样,地下暗河既将山体前后融穿,又能保持水势平缓的大溶洞,也算是十分难得的。船至洞口,水道变窄,水流变得略微湍急些,艄公将手中竹篙左右抵撑,小船随水滑入洞中。溶洞呈狭长状,小船越划越深,洞口带进来的阳光渐渐暗去,深处黝黑一片。回头望去,A字形的洞口像是黑色的相框,给洞外的灿烂勾勒出一幅剪影。这时候,心中竟泛起一丝淡淡的恐惧,背后的光影渐渐消失,四周漆黑,看不清前途,除了小小的木船和背后的艄公,一切都无从依靠。

在黑暗中,除了眼睛,人的其他感官都变得十分敏感,小船的微微摇动、船行带起的水声,像是轻轻摆起的摇篮和低吟浅唱的小夜曲,渐渐抚平了焦灼,让迷茫变得安定一些。难得能插入这样一个时间的片段,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慢慢地飘着,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心灵去感受。生活本来就应当是如此简单,只因加载了太多的名利,人生才变得承重和疲惫,只有放下一切,才能回到生命的本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忽然有了一些亮光,转过一个弯,天光大亮,原来,在溶洞顶部有一扇天窗,几株植物正透过天窗探头探脑,打量着水中的小船。这不期而至的光亮打断了我在黑暗中的冥想,于是抖擞精神,四下观瞧。依着石壁,石笋石钟乳伴水而生,晶莹如玉的肌肤中,凝固着千万年的岁月结晶。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大自然最灵动的精灵,然而,流水却并不停步,转眼之间,天窗收起光亮,小船重新进入了黑暗中。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一片漆黑中,一处射灯突然亮起,朝着灯光照亮的方向望去,河边崖山上,一块巨石赫然在卧,身姿雄健,气宇轩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酷似一头雄狮。这一意外的惊奇打破了洞中的宁静,引得船上游人一片啧啧之声。仓促间,只顾得观赏这头天作的雄狮,竟未能将其很好地摄入镜头中,只留下一张略带模糊的影像。

水尽船止,已到山的另一侧。洞外竹枝映翠,流水潺潺,水车吱拗作响。沿着河流,一块平坝向远处延伸,田地井然,作物繁盛,四周青山环抱,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城池。顺水田边的小路向村中走去,可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偶尔还能与水牛插肩而过,大有世外桃源之感。村中的一对老树枝繁叶茂,据说已有千年的.历史,根部裸露在地表上,盘根错节,蔚为壮观。像是一辈子匍匐在土地上的老农,精瘦黝黑的皮肤包裹着突出的血管,只有历经风雪的锤炼才能有这样的倔强。只可惜村中的老屋已大都被改建,虽然使用便利些,却减了岁月的沧桑,少了古村的韵味,窃以为不足??

问及村民的来历,相传数百年前,村中黄姓、黎姓汉族先祖为躲避战乱,从广东湖广府一带辗转到此,无意间竟寻得这方与世隔绝的乐土,于是便安顿下来,建屋梳河,开荒拓殖,逐渐繁衍至今。村民对游人早已习以为常,不但不会“大惊”,相反还要招揽客人到自家的饭店用餐,或是借此销售一两件手工艺品。坝美村开发旅游不过短短数年,从一个边缘闭塞的村庄到主动融入市场的景点,这一切在眨眼之间便完成了,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市场力量的强大。

这多少有点令人沮丧。去坝美的游人,总会有人带着桃花源的尺子去,这样一来,便有了种种的不如意。好在坝美村本来就在边缘之地,仅就距离而言,也难与陶令的梦想挂上钩。不能贴上桃花源的记号,反倒减了身上的压力,无需与桃花源相比,自然也无需承担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即便没有这些不如意,要在这世界上寻找陶令笔下的桃花源,只恐怕也是缘木求鱼。厨庖之事,已然众口难调,真要造出一座桃花源,也是难以人人满意的。伊甸园的美丽,只是在原罪之前,一旦吃了苹果开了蒙,伊甸园也就不存在了。世上的事大抵如此,所以,还是断绝了这念头的好。

但是,人总要有一些念想、要有一些精神的。尤其中国的文化中始终缺少神性的基因,没有了天堂,便只能寻找桃花源。桃花源本是古人的童话,于今天读来亦有所感。然而随着阅历的增长,人生却变越来越现实,梦想褪去,梦想的能力也不知丢在何处。难为读到《桃源乡志》,又引出《桃花源记》,默读这篇古文,自觉朗朗上口,颇感亲切。

更觉温馨的是,由此又带出了中学时代的一些片段,如同尘封多年的宝箱,被夹在发黄书页里的一把钥匙重新打开。拂去蒙在记忆表面的灰尘,那份浸润在水木年华里的青涩,那段酝酿着懵懂爱情的青春,仿佛被水冲洗了一样,重新又变得鲜活起来。

这是意外的收获。也许是桃花源的美丽传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精神世界里,虽然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如同在沙漠中蛰伏千年的种子,只要一接触到泉水,便会勃发而出,闪现生命的力量,这大概是传统文化在潜移默化之中给每个中国人打下的烙??

这实在是人生的大幸!纵然是如今看起来梦幻般的青春,在当年必然充满了惆怅与纠结。今天看来的桃花源,曾经也是排遣不开的人世间。时光会剥离掉年复一年的琐碎,只留下幻化着光晕的朦胧时光,成为编织人生的美丽记忆。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一千多年来人们始终对桃花源念念不忘。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陶令笔下的桃花源会真实地落在哪个山坳里,但总会努力在心底编制一个桃花源的梦想。终然人生无法如意,但在时光的帮助下,终究还会在记忆中刻录下些许美丽的片段,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生命旅程中的伤痕变得不那么疼痛,甚至还带出一丝温暖。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这便是陶渊明所开启的桃源梦想带给中国人精神的安慰,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讲,这已经足够了。

我倒情愿这世上再无桃花源,只留桃花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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