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蝴蝶散文
寒陌轻雨纷乱,仙纶杳杳,涩骨秋凉。倚阑浮梦,零落梧桐飘黄。月寂冥,织风盼晓。雨声碎,碧草幽芳。泪潇湘,九嶷别后,绿竹沧桑。怀伤,玉蝶翩舞,好梦难住。锦绣琳琅,去年笙歌,红颜何事枉断肠。蝴蝶去,殷红血泪。惨淡凝,莫问斜阳。小楼望,菱花由梦,逝水苍茫。
——题记
深秋的夜风阵阵刺骨,清冷的街道幽暗不清,行人寥寥。紫燕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寒气仍然一缕缕往里钻。月影黯淡,离子时还有多久呢。
披衣觉露滋。原来从古至今,这样的等待一直未减凄楚。随意的一句子时等我,换来风尘女子深夜登楼翘望,就是华贵无比的琉璃坊中惟一摇摇欲坠的情愫。
后苑的木门未经修整,已然沟壑纵横,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些刺耳。如水的幽蓝从沟壑里渗出来,渐渐勾画出曼妙的身影。皓肤若雪,在夜色下明亮如一泓秋水。
紫燕说不出话来。
风乍起,衣袂如纱,一片幽蓝缥缈似岚,晃眼落到女子身前。
流云浮动,长风凛冽,枯叶翩翩纷落。
一、
东方隐隐泛白,映出漫天的暗黄阴云,又是一日散不去的阴霾。寒雾升腾,隐约是长安城中碧瓦青甍的屋舍在雾中昏噩彷徨。
清越的旋律穿过沉浊的云层幽幽地回响,如泉轻咽,如雨落珠,缓缓勾描出珠灯飘箔的寂寥怨怼。然而声音的源头在蒙蒙凄雾中淡淡地逝了,恍若天外的梵乐纶音。
泠风习习,扶乱了蓝衣女子鬓边的青丝。如水幽蓝的斗篷如海轻泛微澜,紫渊止了琵琶,捋了捋飘飞的发丝。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为何如今望见的,仅仅是琉璃坊与一派萧瑟秋景格格不入的歌舞升平,和长安渐渐被尘埃湮没的绝望。
紫渊倦倦地擦拭着琵琶上凝的霜,一滴泪就这么落下来。
说什么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无时无刻地欺骗着,在华丽的掩盖下同长安一起堕落。名动长安的玉蝴蝶,早就注定了是这样的命运,即使当初那人信誓旦旦地送上如霞嫁衣,却仍有那雪亮的匕首,迷乱的鲜血洗刷阻止着最后的改写。
那双玉制的蝴蝶仍在指间翩飞,光华流走了岁月。紫渊算着,原来离朝简死去,已经一年了。
紫燕的房门是闭着的。说了要排练《回风》,此刻却这般惰庸,让月娘知道了岂不又是一顿好骂。紫渊推开虚掩的房门,有些疲倦地想到,自己这样热切,究竟为了什么呢。
玉蝶以优美的弧线坠到地上,光华大盛,犹如生灵垂死最后的挣扎。
琉璃坊沸腾了,往日笙歌悠然的胜地陡地乌瘴笼身,散不去的可怖。
诺大的庭院人影稀疏,阴云污浊如雾,紫渊有些晕眩。
紫燕的尸体直挺挺地摆在眼前,却仍然虚幻得可怖。那个有着水晶燕的美称,身姿恍若当年飞燕皇后的美丽舞娘,如今即使紫罗加身,也只剩下苍白僵硬的身躯,阴森惨烈。难道真是红颜易陨,流年难住。只是可怜紫燕,竟挽不住刹那芳华。
花容憔悴的琉璃坊主月娘在一旁痛哭流涕,也不知道她是惋惜舞娘的死,还是心痛那跟随舞娘一起死去的、如水流逝的金银,那样撕心裂肺。紫渊听着,渐渐麻木。
偶然的回首,是一袭白衣飘在刺骨的冷风中,掩不住年轻而凝重的神情。紫渊暗自诧异,琉璃坊死了人,还有人愿意到这里来找晦气。仔细端详,原来是认得的,前些日子赏紫燕银子最多,月娘就差烧香拜佛感谢的少年苍术,不就是他。不知他看见中意的舞娘无端殒命,心中会否有一丝波澜。
一滴晶莹的液体蓦地划下,落在一旁的绿草上,不住地颤动。紫渊默默望着,一颗心止不住地痉挛起来。
“紫燕……”苍术低声的呼唤轻若烟岚,触到水面,绵绵地碎了。
这样的场面紫渊也见了不少,脂粉锦绣的琉璃坊,总是缠绕着繁乱如雨的情节迷乱着人眼。纸醉金迷,逝者如斯,不过如此。当初那个有着似海深情的少年朝简,又何尝不是这样。玉蝴蝶和水晶燕,原来是一样的。紫渊叹息着低头,心中蓦地一凛。
斗篷幽蓝如水,不知何时抹上一丝殷红,娇艳耀眼。
二、
天仍是灰蒙的,暗云翻滚着连天而来,带着驱散不开的寒意。锦绣如堆的长安城一片落寞的寂静,布满青苔的屋檐低低压下,惟有霏霏细雨打在青石上,淅沥着沉淀在行色匆匆的人脚下。远处有商贩亮起了灯笼,淡漠的黄晕在阴霾中悠悠氤氲。
视野是黯淡的,没有人会注意一把素色的油伞摇晃着,转眼拐入了街角幽暗的小屋。
“公子,你来了。”一抹古怪的神色在脸上闪过,粗衣加身的男子满脸堆欢,一只手不经意地将血红的书册掩在袖下。
油伞收了,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俊秀而冷峻的,一双眼透着刺骨的寒意,反射着深不见底的诡异光泽。似乎感到来人阴沉的气韵,粗衣男子深深吸了口气。
“她怎么还活着?”声音是柔和的,却如春风中的千年冰塑,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粗衣男子苦着脸。“公子莫怪,我也不想呢。她不知有何神通,羲釜也莫名地折了。”
“又死了?”少年蹙眉道,随即淡淡冷笑,极为鄙夷。“为玉蝴蝶区区一介乐伎,竟连折了恨罂堂三位杀手,苏恨罂,你可真会办事。拿来。”
苏恨罂不解地抬头,疑惑地摇头。然而颈后寒气大盛,冰冷坚硬的匕首,闪烁生辉。
“我会付钱,你心痛什么。”少年的声音冷淡而可怖。
苏恨罂无奈抬手,血红的书册便飘然落到少年手中,一页页翻动着,文字跳跃。偶地凝住了,少年白皙的手指缓缓指向一个名字。苏恨罂冷汗涔涔而下。
是重搂,为了乐伎玉蝴蝶,恨罂堂竟不得不出动第一杀手重搂。
玉人莺歌,群娥燕舞,幽蓝的女子抱了琵琶缓缓走下台阶,几乎被耀眼的绚丽刺痛。
即使死了人,琉璃坊仍以她的雍容与瑰丽笼罩着醉生梦死的人们,一如既往。谁又记得那个美丽凄艳的幽灵,是何时香销玉陨,莫名含冤九泉的呢。
华贵的大堂立时安静下来,道道呆滞的目光交错着过来,惊艳不已。叮叮几声,原来有几个已经忙不迭地掏出银锭备赏。一时悠扬笙歌成了多余,一声声干涩地回响。
“紫渊姑娘可来了,可叫各位爷好等。”浓妆艳抹的月娘笑着迎来,厚厚的脂粉掩不住笑容牵起的细纹,倒是香汗划过,留下纵横的沟壑。紫渊淡淡地转过头,只作不见。
此刻倒是殷勤了,谁知道当初默默无闻的时候,是如何的冷淡刻薄呢。
月娘一挥手,舞娥便轻轻盈盈退了场,留下空荡荡的场子给紫渊。紫渊微微颔首,便低了头不再看周围庸俗的面孔,千篇一律的贪婪眼神。于是玉粒宝珠,在污浊凝沉的空气中缓缓地散开了,缠绵入骨,凄清欲泣。
紫渊却是倦懒的。细弦快翻,却掩不住声声的金银坠地。酒客快意,月娘暗喜,而自己衣食无忧,这就是自己出来的全部意义。
惟有一阵阵的寒意,扰乱着紫渊的昏沉。阴冷而诧异的目光,分明从身后刺来。
夜深了,紫渊独倚窗边,梳理一头如水的长发。菱花尘满慵将照。紫渊望着铜镜中美丽依然而憔悴不堪的女子,怅然无语。
不会再遇到了,朝简那样的人。木梳无神地缓缓流下,卡住了,狠狠往下拉,断了几根头发,疼得钻心。原来一切都那样脆弱。
三年前的长安没有玉蝴蝶的艳名,那时的紫渊抑郁而勤奋,终日抱了琵琶不放。幽幽纶乐,终于缠绕住陌上匆匆的身影。垂柳在紫渊的窗前摇晃,不觉晃出了那个叫作朝简的身影。等到惊才绝艳的幽蓝名动万里,玉制的蝴蝶落在手上,带着重重诺言,成为婚约的信物,甜蜜而欣悦。一度幻想,一生可以这样无忧无虑。
然而朝简终究不明不白地死去,带着美丽乐伎所有绮丽的憧憬。
当初瑰丽华艳的红帐内惊见白刃,血染四座,无边的殷红浸入视线,她曾经那样挣扎,以为生命在那一刻离去。而泪水在茫然与绝望中渐渐沉淀,近乎崩溃的心绪终于平静,剩下艳名悠然的幽灵,享受注定的孤单。
朝简无故地死亡渐渐被人遗忘,但她始终不能释怀。以她的姿容,完全可以则木而栖,结束风尘的生活。而她终于选择了继续沉沦,以示对朝简的忠贞。
也许早该明白,流年易逝,挽留不住丝毫。
偶然的一个侧身,幽幽铜镜映出一双陌生的眼,阴冷而诧异。
三、
“漠漠轻寒上小楼,小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清晨的风,夹杂了飘荡无依的旋律。苍翠的庭院深深无底,惟有缥缈的白,圣洁得耀眼。蓝衣女子缓缓撩开垂帘,阳光洒了白衫一身。认出了,是他。
“是你。”紫渊只淡淡地说了声,算是问候。
苍术微笑:“有幸一憩?”
紫渊没有理由拒绝,心爱逝去,同病相怜,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悠悠回廊上洁白的云朵,转眼飘入了素雅清秀的垂帘。
紫渊低了头沏茶。清凉的液体泛着淡淡黄晕,荡漾着映出少年的哀伤。
“杀紫燕的人找到了,是他,已经死了。”脆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递上一张发黄的通告,很清楚的几个字,凶手猝死街头。
紫渊的手有些颤抖。通告上的男子只剩一张青白色的面庞,与几缕敛在眉间的诧异,那样冷漠,分明曾经见过的。在哪里呢,记不得了,头疼欲裂。
“你相信吗?”
“我哪里知道呢。”很平静的回答。一杯茶送到少年面前,安详的,不起一丝波澜。
苍术抚摸着茶杯,目光迷离而涣散。“其实真的想过,跟紫燕一起走下去呢。”
他自嘲地笑笑。“满腹经纶有什么用,我依然会以为只要我和她明白彼此,我们就会永远幸福,到头来一场无故的天人永诀,就可以轻易地把奢求打得烟消云散。”
紫渊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流淌在如雪白衣上,迷失了视线。那张忧伤的脸,分明属于已经死去的朝简。
“紫渊姑娘,月娘叫你去。”侍女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脆弱而尖锐。
紫渊朝苍术笑了笑,算是抱歉。幽蓝的裙裾缓缓曳过,轻盈如鹤。然而她的心是沉重的,她知道她已经被深深地牵挂。重演的相遇已经发生,再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一如当初缘自朝简的喜悦哀恸。她无论如何挣扎,仍然无法逃避那一丝丝,宿命的风。
白衣的少年倦倦地伏在桌上,端详手中幽香残留的茶杯。不经意地一瞥,平静的面容骤地惊起波澜。
精致的菱花铜镜微蒙轻尘,静静蜷缩在桌角,升腾的光辉慵懒而诡异。
纸张纷乱在桌上,在手中捻得沙沙作响,年轻的指间有些僵直。
重楼终于没能逃过销陨的命运,或者说,他终于没有对玉蝴蝶下手,所以他只能死。少年冷笑,缓缓将通告揉成一团,扔开了。
苏恨罂愁眉苦脸地走过来。“重楼已经是极品,他一死,恨罂堂干脆关门大吉了!”
少年不理会他的抱怨,只凝视着双手,若有所思。“你们这里有没有眼睛瞎了的杀手?”
“还要派杀手?”苏恨罂连忙道,“这次已经损了重楼,公子你要是还让我们出人,还不如将恨罂堂拆了!”
少年冷眼流转,淡淡地落到了苏恨罂身上。苏恨罂心中一颤。“有,还是没有?”冷漠的声音悠悠飘荡着,一如纤细手指间匕首的寒意。
“有的,有的,重楼的爹漠偃,瞎了很多年了。”
“那就好,”少年漠漠地摆上一锭黄金,“十日之内,我不允许她还活着。”
苏恨罂眼疾手快地收了金子。回首望去,少年纤弱的背影嵌在门里,在夕阳下翩似剪影。
“为什么,”他算是鼓了大勇气,才敢说出心中蕴藏已久的那句话,“你有匕首,为什么不亲自去杀了她?”
背影顿住了,微微颤抖,终于触到痛处。虚弱的声音飘在空气中,瑟然无助,遇风即灭。
“因为她,是我唯一深爱的人。”
四、
风淡淡的,淡紫的诗笺优雅地落到桌上,文字跳跃,那样的实在而虚无。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紫渊的手抖了抖,一双玉蝶翩飞曼舞,清脆地撞击。
原来可以变化得这样快,锦绣堆中的情愫。难道看开了,决定忘记痛苦,游戏风尘?可怜天上的紫燕,竟无缘目睹这沧海桑田的背叛。
而紫渊明白自己无法拒绝,早在她察觉到她与他之间那些相连的痛时,她就已经注定了无法拒绝。那些在茶杯中摇晃的液体,不经意地摇出了宿命。
幽蓝的斗篷微泛波澜,女子抬首遥望,黯淡的秋,又是雨的悱恻旋律。
“紫渊姑娘,有人找你。”
琵琶曲陡地断了,紫渊的心猛地一抖,莫非是苍术,来得这样快。
却是从未见过的枯瘦老人,衣衫褴褛而污秽,身影不比流动的乌云真实多少,倔强地坐在了大堂的阶梯上。月娘在一旁咬牙切齿,费劲唇舌。紫渊见了,在心里快意地笑笑。
“紫渊姑娘你可来了,这个人交给你了,快帮我打发他走吧!”见紫渊来,月娘如释重负地叫道。于是华丽的衣衫急急地飘离了,一双眼却不忘向老人狠狠一瞪。
紫渊有些紧张,交给自己,从哪里说起的呢。“你……找我?”声音颤抖着。
老人却气定神闲,悠悠道:“玉蝴蝶紫渊,就是你?”
紫渊茫然,只得点头。突然发现老人的眼睛闭着,早没有用处了。
老人缓缓起身,笑容苍凉而诡异。紫渊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却一语不发地离去,融入了漫天的阴霾中,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留下紫渊一人,满腹茫然。
无奈回首,无边的白映在夕阳里,明洁得睁不开眼。
“苍……”紫渊哑然。
少年也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只看到幽蓝的衣角在柳枝下掩映,转眼没了踪影。
深秋的夜晚寒冷无比,幽草凝霜,淡淡有了冬的意味。
“紫渊究竟……”苍术默默穿行在交错疏枝间,惆怅黯然。
到了,如果没有记错,就是这里。夜色掩映中孤独的木屋亮着光,破旧不堪。不要太晚了,苍术急急地敲门。幽灯如血。
门开了,一张和蔼慈祥的脸。苍术松了口气,的确是他。
老人微笑。“知道吗?你被跟踪了。”
少年回首,夜色苍茫,黯淡不清。耳畔的空气被利刃划破,雪白的寒光飞入长空,宛如流星。却是一声痛楚的呻吟从高处传来,一个黑色的人影翩翩落下,瑟缩着。
老人甩了甩手,淡淡道:“久了不用这招,竟然生疏了。”
苍术却没有心情听这抱怨。他静静望着不远处的身影,心中一阵痛苦的痉挛。他的猜测终于被残酷地证实了,那个人,终于还是要跟来。
“你还是失算了吧,你以为我看不见就不会知道你的秘密?”老人冷笑,“你忘了,我有着你们望尘莫及的耳力,你的脚步,你以为我会忘记?”
冷风骤起,吹走了拂月的乌云。月华大盛,映出蜷缩的身影。黑纱蒙着,只有一双年轻的眼,疼痛而愤怒。
老人缓缓道:“杀重楼的是你,杀羲釜的也是你。你想要我怎么处罚你?”
月下的双眼中闪出一道轻蔑的光,似乎咬了咬牙,黑色的身影踉跄起身。然而老人和少年飞扬的'衣袂不约而同地凝住了。也许他们明白,如果他们出手,将伤害的,不止是一个人。
黑色人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模糊的尽头。
霜寒沁人,终于有夜露滴上了山间小陌。深秋的夜里绽放出两个笑容,温暖如春。
五、
炉香静逐游丝转,脆弱的阳光穿过层层冷雾洒进来,凌乱颓废。纤纤玉指划过如水的铜镜,映在镜中的是忧伤的蓝。女子无语,一滴淡淡的泪水悄然划落。紫渊微感诧异,自朝简死去,她还是第一次落泪。
门呀地开了,阳光被割成零碎的片段。终于来了,来了。紫渊望着镜中的女子,明丽绝俗的一张脸,逐渐牵起一丝冷笑。
“你停止吧。”沉稳的声音飘过来,是苍术。
菱花中的人影凝伫着,一语不发。光华如雪的匕首在洁白无瑕的手中静伏,当初刺死朝简的时候留下了一把,不就是等着这一天的。
“重楼和羲釜,还有另外两个兄弟,都是因为见到了玉蝴蝶的真面目,才被你杀了灭口的吧?”老人漠偃移步到了小窗前,凝视着女子迷离的眼神,“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是你自己买了杀手来刺杀自己,对吗?”
“那些傻子看见玉蝴蝶就犹豫了,我只有费心料理他们。”菱花中的女子眼中忽然寒光一闪,冷如冰塑。苍术默叹,那个声音,哪里还是昔日温婉的乐伎拥有的泠泠流水。
“请你……放过紫渊,她是无辜的。”少年艰难地道,艰涩游移。忽然察觉到这句话的怪僻,他想嘴角勾出一个苦笑,一张脸却如冻僵了动不得半分。
蓝衣女子霍地转身,冰冷愤怒的眸子闪烁着:“她是无辜的?好个无辜,那些陈年往事,别让我说出来!”
一老一少的身影颤了颤。蓝衣女子把玩着寒气沁人的匕首,漠漠地冷笑,将逝水般的过往缓缓挽回来。
是三年前。那时紫渊初到琉璃坊,无人理睬,月娘待她也是淡淡的。无助的乐伎求生无路,于是夜夜哭泣,凄切怀伤的鬼灵幽咽一般,直到嗓子沙哑,才凄凄地止了。
哭泣的夜晚多了,她渐渐地听到一个声音,温婉地安慰她。左右无人,终于找到了,是铜花镜中一张熟悉美丽的脸。镜中的女子笑容温暖,一滴一滴地风干她的泪水。于是琉璃坊的小楼不再死寂,时时回响着清泠的乐曲。
转轴拨弦的间歇,回眸望去,铜镜中的笑容温暖如风。
后来玉蝴蝶的艳名倾倒长安,紫渊却不再在意。她的心已经随着她的少年朝简,飘摇在她的碧海蓝天。也许是看得惯了,她没有察觉在她的笑靥中,铜镜中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僵硬,一天比一天冰冷。仇恨在明镜后孕育,她不明白,即使是影子,也不容许无情的叛变。
变劫终于在她憧憬不已的日子来临。那时烛影摇红,鸳帐似霞,少年微笑着为她的发髻佩上流光的玉蝶,信手殷勤地捧上铜镜。
而他欣赏到的只是身边女子刹那惨白的脸颊,与利器沁人的寒光。
朝简终于死了,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膛,女子快意残忍地笑笑。但移步的瞬间她迟疑了,那个叫作紫渊的女子,自己真正痛恨的人,自己杀,还是不杀。而柔肠百结之后她放弃,雪亮的匕首重重地坠到地上,她明白自己终究狠不下心,那么只有让别人来结束她。
于是铜镜流华,嫁衣加身的女子晕厥,直到紫渊被惊骇与茫然惊醒。
然而她不再记得发生过的一切,只有漫天涌来的殷红液体,从此将她淹没。
六、
窗外流水潺潺,幽雅小屋中的空气却是凝滞的,令人窒息。蓝衣女子冷淡的声音浮在妖冶晨光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么,”沉默了片刻,苍术终于干涩地开口,“紫燕也是你杀的?”
女子矜持地捋了捋长发。“她发现我夜归琉璃坊,我只有杀她。”
她忽然冷厉地抬头,一抹阴冷的笑意隐在嘴角。苍术眼前一花,一道寒光飞射过来,撕裂了沉闷的风。
然而风破碎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老人漠堰的指间娴熟地伸出,截住了飞来匕首的冰刃。“昨夜的伤不轻呢,力道这样小。”
女子脸色白了白。
苍术叹了口气:“你还是那样嫉妒么,因为我给紫渊的诗笺,你就要杀我?”
幽蓝如水流动,女子转了头,恨恨地并不否认。她的脸因痛苦抽搐着,显然方才的一击已经尽其所能,昨夜留下的伤口生生裂开。
“其实这张诗笺的用处只有一个,就是引你出手。”少年有些歉意地苦笑,“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引你显形的方法,只好对不住紫渊了。”
女子呆呆地听着,终于听明白了:“你……骗她?”
苍术默然。
蓝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你居然敢骗她,用欺骗的感情让她再次背叛我!”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向铜镜之后探去。然而她的脸在那一刻写满绝望与死寂。
“是不是找这个?”苍术摇了摇手中的事物,女子认出来了,正是她的佩剑,“要不是发现这与乐伎身份格格不入的东西,我还不会那么快对你起疑。”
幽蓝的斗篷委顿在地上,女子死死咬唇,眼中的冰霜融化,流出万物寂亡的空洞。
忽然发现一切都错了,与她想象的如此不同。她不过是一个寂寞的,拥有太多单纯幻想与自尊的影子。她的思绪太纷乱,太偏太杂,于是到头来这些思绪毁了紫渊,毁了朝简,无辜与她自己。
而这些都是她最初没有想到的。流年细数,原来开始就是一个谬误。
万籁寂静,时间默默地逝了,空气却凝结着,直到被婉转的音色打碎。
“苍术……”声音是脆弱的,冰潭星火一般地颤抖。
少年大惊,一旁蓝衣女子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疲惫与洞彻。“紫渊,是你?”
女子没有回答,她倦倦地起身,抱了身边的菱花,抚摸着。“我早该知道的。还为朝简痛不欲生呢,原来都是我害的。”她自嘲道,容色惨淡。
苍术不知道怎样劝慰她。他也许应该请漠堰一剑了解了罪恶的凶手,但如果这样,另一个无辜的紫渊也会同时灰飞烟灭。他对她只有怜惜,而仅仅这一点怜惜,就让他痛苦挣扎,一如昨夜的不知所措。
他只有哀恸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美丽的脸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最终充满凄切与仇怨。苍术心中一颤,熟悉的眼里射出的,竟是那样决绝的光泽。
偶然地,美丽的蓝衣女子粲然微笑。
苍术闭上了眼。
七、
他听到一个很清脆的声音,宛如琉璃破碎是的美妙旋律。
菱花在她怀里,明净如水的平面冰裂成无数支离破碎的线条,仿佛盛开的花。然而花蕊的一丝殷红,则是来自静谧幽深的蓝,缓缓地在铜镜面上流淌。
苍术默默地盍上她眷恋不舍的眼。
慵懒的阳光洒进来,一丝如雪的光华刺痛了视线。
是她紧紧攥着的玉蝴蝶,光晕流转,恍如逝去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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