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别梦寒抒情散文

时间:2018-12-17 12:14:34 抒情散文 我要投稿

今宵别梦寒抒情散文

  秋天的这些夜晚,时常梦见母亲。某一晚,我居然做了两个梦,两个梦里,都有母亲的苍老的身影。两个梦的间隙,我怀疑不过十分钟。

今宵别梦寒抒情散文

  母亲的确是老了,老得已经失去了人形。每一次见到她,我都怀疑是自己老了,以至于无法确定母亲到底又老去了几轮。我惟一可以确定的是,母亲已经极度虚弱,同时又极度虚胖,那盏已经燃了七十二年的灯油,即将耗尽。事实上,如果不是我们竭力挽留,母亲的灯盏恐怕早就熄了。在乡下,一个老人的离开和一个婴儿的到来一样容易,而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的离开,几乎算得上是一件喜事。——这样的离开我们会说“走”,而不说“死”。“走”和“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比如麻子爷,麻子爷是去年走的,麻子爷走的时候,一个巢山村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麻子爷活得太久了,差不多活成精了,连父亲这一辈子的老人都说不出麻子爷究竟活了多少岁数。大家为此还发生过一次异常激烈的争论,但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麻子爷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年龄。总之,大家都觉得麻子爷早就该走了,于是到了去年,麻子爷终于显示出了他的大家风范,顺应民意地走了。麻子爷肯定是不乐意的,但在生死存亡这个关键的问题上,少数必须服从多数。因此,麻子爷前脚刚走,一个村子的人就都奔走相告,甚至还放起了鞭炮。在经久不息的鞭炮声里,大家的脸上都挂着色彩不一、大小不等的微笑。“嗨,总算是走了。”“哎,也该走了!”瞧瞧,这不是喜事,难道还是丧事么?肯定不是丧事。

  麻子爷走了之后,一个时代就结束了。而在属于母亲的那个时代里,已经先行离开的老人也不算少。也正因为如此,在巢山人的眼里,身患尿毒症的母亲也可以毫无遗憾地走了。麻子爷就是被人们给念叨走的,现在,人们又开始念叨起了我的母亲。而母亲偏偏又是那种经不起念叨的人,虽然人们也只是偷偷地在私下里念叨,但奇怪的是,他们每一次念叨,母亲都能够清楚地听到。母亲说,张三和李四在掐我的日子了!父亲摇摇头,但没有出声。母亲病重之后,父亲就更加沉默了,。父亲的沉默,原就是一口幽深的古井。第二天,母亲又说,张三和李四还有王五又在掐我的日子了!父亲还是有些不信,父亲甚至怀疑,久病沉疴的母亲已经有些神经,但母亲说得千真万确,面容哀戚,又由不得父亲不信。将信将疑的父亲这才疑疑惑惑地出了门,一看,张三和李四果然就蹲在王五家的墙根下面,猛然间见到从天而降的父亲,她们像触了电似的,几张嘴巴久久无法合拢。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进门之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的母亲。这个传奇般的经历让父亲几夜无法合眼,父亲想不通啊,人明明是在屋子里,她怎么就能知道别人在掐她的日子呢?

  这件事,我咨询过许多人,但没有一种解释能让我完全相信。

  我只愿意相信:在母亲病重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神。是这个神,在庇佑着我的母亲。

  巢山是呆不下去了。巢山人的念叨让久病沉疴的母亲无法容忍,让与母亲相濡以沫了六十年的父亲无法容忍,让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无法容忍。我们兄妹六个都在合肥。我们都认为,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理所当然地也应该呆在合肥。只要到了合肥,那些人就是再掐日子,估计也是白掐,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呢,就是掐出雷鸣般的声响,母亲也听不清。于是,母亲和父亲终于进了城。

  谁知道,母亲进城之后就彻底变了,变得像父亲一样沉默,变得比父亲更像是一座幽深的古井。上班之后,时常,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就久久地坐着,目光呆滞,除了母亲间歇性的咳嗽,他们半天都不出一声。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他们像两艘吃水过深的木船,向着时光的深处慢慢沉沦。逼仄的居室,成了一座钢铁、水泥铸就的坟。这样的巨变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也让我们非常担心。于是家里就订了报纸,本地的报纸差不多都订齐了,一共是五份。父亲就一头扎了进去,上午,父亲在《安徽商报》上揪出三个错别字;下午,又在《安徽市场报》上揪出四个错别字。母亲看不来报纸,也不习惯于看电视,她嫌电视“太吵”,“太假”,“把人都教坏了”。

  沉默。午夜一样厚重的沉默,沉沉地埋住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牵手走过了六十年,到终于要分手的时候,都显得心思重重。或许,人也只有到了疾病缠身的暮年,才会真正思考自己的前生和来世,也才会真正思考身后的事情。久病沉疴的母亲显然已无数次地思考过了,那些成吨成吨的沉默像一条汹涌的暗河,每一朵波浪,都想持久开放。人都是怕死的,我的平凡的母亲,当然也一样。每到经济拮据的时候,母亲都会主动要求放弃治疗。但每一次,母亲都显得极其伤感。患病之后的母亲已然懂得,透析疗法根除不了尿毒症,而透析的费用,又是那样惊人。决定挽留母亲的那个下午,医生就反复告诫我们:透析是个无底洞!医生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他甚至说,如果是他的母亲得了尿毒症,他也不会做这种终将人财两空的决定。但最后,我们兄妹六个还是拿出了砸锅卖铁的决心。事实上,对于尿毒症来说,决心是远远不够的,即便是六个人的决心。每个月的最后几天,我们都要轮流付出一笔远远超出月薪的费用。对于尿毒症来说,放弃治疗就等于宣判死刑。母亲把死亡如此真切地推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六个兄弟姐妹,都在经历严刑拷打。

  母亲不是在逼我们,她是真的想放弃。只不过,任何一个死里逃生的人,都比常人有着更为强烈的求生本能。那年冬天,母亲一直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她无法进食,呕吐不止(把五脏六肺都要吐出来的那种),《病危通知书》一再下达,医生一再提醒我们早日准备后事。最后,命悬一线的母亲奇迹般地挺了过来,感谢上帝!那个寒冷的下午,他老人家居然冒雨来临。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小村巢山。他们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在他们看来,该走的母亲却不舍得走,是成心要抢他们的阳寿,是成心要做他们的敌人。母亲刚到合肥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几乎一天一个电话,每一个电话都说他们已经替母亲看中了一块好坟。那是块“发人”的坟地,他们说,比麻子爷的那块地还要过劲,完全配得上我的母亲。

  每回都是父亲接的电话。每回的电话都让父亲无地自容。

  母亲的疾病把父亲拖进了万丈深渊。两年来,一直是父亲在照顾母亲。父亲对此是有怨气的,却又毫无办法,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没人能完全脱身。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但这样的陪伴父亲显然没有料到,母亲甫一确诊,父亲的头发就全白了,身体跟着也垮了,浑身上下缩小了一轮。在帮母亲一天做四次的透析里,父亲一天天地矮了下去,精神委顿。他的沉默,比母亲的身体更令人揪心。较之于母亲,父亲的心理其实更为脆弱。在私下里我们议论,如果是父亲患了尿毒症,就是再来一个上帝估计也没什么用。对于有些人而言,一旦病危,便是一件无法逆转的事情。疾病固然残忍,但比疾病更可怕的,其实是虚弱的内心。父亲恰恰是一个内心极其虚弱的.人,而父亲的这种虚弱,仿佛是一种威力巨大的传染病,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母亲和我们。一个现实的问题是,父亲一旦提前倒下,谁来照顾母亲?事实上,两年来的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每次想到这种可能,我都感到无助而灰心。单位离母亲的住处,不过十分钟的车程,但自打孩子出生之后,我便很少再去看望母亲。孩子和工作成了我生活的两极。除了准备给钱的那几天,久病沉疴的母亲几乎被我给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失眠或者是在醒来的梦里,我才一次次地意识到,属于母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而父亲,也即将走完他操劳而多舛的一生。看着身边的孩子天真可人,憨态可掬,那么像我,那么像我的父亲,我时常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在已然醒来的梦里痛哭失声。生命真的是条河流,爱像水一样无法返回,它全流给了下游的孩子,上游终将干涸,而下游永无止境。

  看上去我是个忙人,工作,生活,读书,写作,如此等等。许多时候,我不得不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拒绝各种各样的应酬,以至于拒绝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在惯性的拒绝里我失去了太多,包括友情和亲情。时常,在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我感到万分内疚,近在咫尺,却需要借助电话来表示孝心,但放下电话不久,又纠缠在烦杂的俗事里,有始无终。如此恶性循环,时间一长,甚至连内疚的感觉都慢慢消失了。心,慢慢地变成了铁,不,有时可能比铁还要冷。现在想来,久病床前之所以无孝子,是因为残酷的疾病让我们的热情慢慢冷却,我们谁也无法赶走冰冷的死亡那黑夜一样幽深的阴影;是因为高昂的医疗费用,让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在焦头烂额中我们慢慢绝望并彻底地丧失了信心……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把我们变成了连羊和鸦都不如的罪人。

  面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一个子女愿意做罪人,我相信。

  写着写着就又有了泪意。母亲不识字,父亲虽然识得,却也不会看我的这些无用的文字。父亲那一辈的老人先后都走了。每走一个,父亲都让我代写一篇祭文。这些年,我已经祭过村里村外的十一个老人。有几个,其实我已经毫无印象了,但我依然写得风生水起,令人动容。现在想来,这样的文字今后我不会再写了,天王老子也不写,我甚至为自己曾经写过这样的文字而感到恶心。生命是需要尊重的——即便是卑微的生命——而不了解,也就谈不上尊重。更何况,我们谁也无权为他人盖棺定论。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无法战胜的死亡终于来临,我想为母亲刻上这样的墓志铭:

  “胡章云——我们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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