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坑写景美文

蛤蟆坑写景美文

　　落日的余晖已经消尽，周边的路灯隔着树枝洒到池子里，波光闪闪。荷花里忽然飞出一群水鸟，扑棱棱落向那一大片芦苇中。水里的蛙声此起彼伏，时而响声一片，时而又出奇地一致，像一齐喊着号子，似乎有意应和着不远处大妈们广场舞的音乐鼓点似的。

　　他来到池子边，和以前不一样，这一次似乎是冲着这祥和欢快的气氛来的，脚步轻松，神采飞扬，坐到石桌旁。“老伴儿，知道吗？我二倔当官儿啦！村级干部，顾问兼助理！环境顾问，咱们这个蛤蟆坑公园园长助理，这就是今天的事。下午村长还拍着我的肩膀说：‘环境是大事，村里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你是功臣。’你听听，多大的面子！这回你该瞧得起我了吧？功臣功臣，我是有功的大臣，你就是官太太、诰命夫人啦！风光吧？”

　　列位看官，我们这个故事的开头，二倔和他的老伴儿，家住哪里，姓字名谁；“蛤蟆坑”前生后世，您肯定想尽快知道。别着急，我告诉您说。今天二倔高兴，专门来和老伴唠嗑儿来的，他要把心里话说出来，说出来我们不就明白了吗？不过有些事情，他没说或者压根儿就不想说。因为这老头一辈子倔——这“二倔”是老伴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咬牙切齿地给起的。从来没在女人面前服过软儿，尤其是他曾经做过的糗事，尤其是今天他正春风得意。因此应该做些插笔，对情况做点介绍；再者他是自言自语，断续简单，做些插笔很有必要。

　　他们先唠着，我们从旁做第一个插笔。

　　先明确一下，今天这个老倔头得的那个“纱帽翅”是“环境顾问”“园长助理”，那么环境应当是重点，我们从这个角度先得介绍一下这个“蛤蟆坑”。

　　蛤蟆坑在村子东边，原先是个很大的濠坑，一到雨天积脏水的时候蛤蟆们就咕呱乱叫。濠坑什么时候形成的谁也说不清，人们的垃圾都往这儿倒。早先——就从二倔小时候说起吧，倒的有碎石烂砖、炉灰渣、盆片碗碴等。好一点大一点的石头砖头没人扔，扔了也会被人捡去垒墙。没人捡的，一种是人们晒大粪或者起猪圈肥时从里边拣出来又脏又小实在没法用的；一种是没有烧透的石灰核儿，这东西垒到墙里不定哪一会儿着点水会生化变成粉面，要坏事的。煤炉的灰可以做肥料，只有那些烧焦成块不能捣碎做肥上地的才扔。有时哪家孩子把好炉灰倒掉，人们看见了总会狠狠地说句：“败家子，真不会过！”然后仔细地捡回家放到茅坑里沤肥。当然这个孩子的行为被他的大人知道以后准会挨训斥。这里扔的盆片碗碴，肯定是碎烂得再没有一点使用价值。至于骨头，烧成灰是上好的肥料，俗话说“宁糟蹋三泡尿(suī），不糟蹋一簸箕灰”，有谁舍得扔呢？那时候人们对废物的利用，可谓到了极致。二倔爸一双解放鞋帮儿穿坏了，二倔妈把胶底续上新帮儿又做了一双，直到底子前后全透了，才扔到灶膛里烧了来暖炕。当时全村只有一家“砸衣裳”的，裁剪下来的边角下料也是抢手货。二倔妈等了几个月，才弄到点儿布条儿布块儿，组缝在一起，给二倔做了棉袄里子。实在不能用的边边条条被二倔爸拧成了“搭腰绳”，拴在腰间用来系棉袄。当时生活物质极度缺乏，人们极度贫困，为了生存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用。有一次二倔妈去城里医院伺候病人，偷偷把护士扔的绷带洗干净，带回家做了孩子的褯(jiè)子(尿布）。后来有人说：“你真胆大，难道不怕孩子得传染病?”二倔妈害怕了，来到濠坑边忍痛要扔那些褯子，可是转念一想，孩子怕，大人还怕吗？还是留着给他爹纳鞋底子吧。那时候，人们太穷了，凡草稞儿、木棍儿一切可以烧的，绝没人舍得扔一根；菜帮儿树叶儿一切可以吃的，绝没人舍得扔一片：烂麻绳儿、锈铁丝儿，一切可以用的，绝没人舍得扔一截。也就是说，凡是有机物或有使用价值的在濠坑边是找不到的，谁要想从这儿或哪儿淘点什么宝，基本上不会有多少收获。当然也就不会有收破烂儿的人，要说有，也只是偶尔有白洋淀人来街上吆喝“锡拉铜的换洋火”，但他们换的不是我们现代概念的垃圾，因为那时候产生不了这样的垃圾，就连“垃圾”这个概念也没有，所以自打有了这个村这个坑以来，多少辈子多少年，濠坑边垃圾没增多少，濠坑也没小多少。

　　后来二倔大了，娶媳妇了生孩子了，以至以后的年月，围绕坑子发生的一些人一些事让他永远忘不了。有一年大旱没收成，五队死了一匹马，马肚子里一个几斤大的“癀”(瘤子)被扔到濠坑里，隔壁吴结巴捡回去吃了好几天。二倔妈闻见香味说：“他爸，谁家煮肉呢？去讨点吧。”二倔哪舍得这张脸，可看看孩子饿得哇哇哭，硬着头皮去了，结果吴结巴没舍得给，说没了，闹得二倔很尴尬。可就是这次，没几天，孩子死了。而吴结巴好几天还咂嘴剔牙，证明肉没吃完。二倔因此记了仇，诅咒说：“撑死你，毒死你！”可吴结巴愣是没事儿，大概那时候的人什么都吃，脾胃锻炼出来了，结实，不像现在这么娇气。后来发大水，河边淤埋了只小羊羔，有点臭了，二倔挖回来煮，故意把锅支在靠近吴结巴家的墙边，让肉味往墙那边飘，还大嚷小叫：“肥羊肉真香啊！真解馋啊！”吴结巴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谁让你得罪过人家呢，只好流着口水关门走人躲出去。几天后人们在西上坎发现了吴结巴的尸体，饿死的。二倔夫妻唏嘘不已，“报应吗？”可又觉得太迁就，“怎么会想到呢？怎么会想到呢？”

　　又有一回，二倔看见一个刚迁走了的坟坑边有几块半腐的棺材板，用车推回来想烧火用，他媳妇很害怕，没让进家，让倒进濠坑里。秦麻子看见了说：“我要，我可不怕什么死鬼，就是怕没柴火烧冻得慌。”

　　关于濠坑的老事多着呢，我们稍后再说，先偷着听听老二倔跟老伴唠嗑唠到哪儿了。

　　“老婆子，你说我倔，一句话噎死人，爱说死理，其实我心里认，成天又穷又苦的，哪有什么好心情。现在脾气早改了，不改做不了工作。我骂别人败家子，看不惯不会过的，你骂我爱管闲事，不会走社会，现在想想你是对的。不过你爱唠叨，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当时我烦，可是现在我多想再听你唠叨，听你的骂，唉……”

　　列位看官，听到他哽咽，都会明白他老伴没了。至于怎么没的，她唠叨过、骂过什么，我们在这儿做第二个插笔。

　　时光转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濠坑边忽然一天天热闹起来。先是炉灰多了，而且是好炉灰，二倔就当宝贝似的往家背。不久又有了蜂窝样的炉灰，质量好又好装筐，他就又改弄这东西。茅坑里沤满了，自留地也撒满厚厚的一层，就接着往南墙根堆，堆了一老堆后还不罢休。“你弄得院子又脏又乱又碍脚，真是没事找麻烦，有空看看孩子好不好？”二倔很是无奈，摇头叹气地一筐筐又背出去。“人们为什么这么越来越不会过了呢？”他越想越不明白。之后这里菜叶、树枝稻草、麦秸有了又多了；旧鞋、破衣裳、废纸、玻璃瓶子也有了又多了；再之后南方来的香蕉皮、荔枝皮、芒果核也有了；插着吸管的奶茶杯子、叫什么容易拉开的罐儿、装肯德基的纸桶等洋玩意儿也有了；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哪儿都是。推着自行车吆喝着收破烂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街上；之后开着“三马儿”喊着电喇叭收废品的也来了。他们有的把车子停在坑边，然后下去翻捡东西。二倔看着眼馋，有时候也下去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不过不是为了卖钱，只是觉着东西扔了可惜。捡来的多是红砖、瓷砖、木头，还有一个马鞍子、一个烧火用的旧风箱和一扇磨豆腐的小磨盘。这些东西捡破烂的不要，因为废品站不收。有一天他去得早点，捡回一个裂了缝的破塑料尿桶，他用铁丝捆上说还能使呢。二倔妈以前没在意，这会儿看见他嘴里嘟哝着捣鼓什么脏桶，才忽然发现墙根已经堆了乱七八糟的一片。“你个混蛋！吃饱了撑的，弄这些玩意儿干什么？现在社会好了，生活好了，别人东西多了必然会扔，关你什么事！”这回重蹈了弄炉灰的覆辙，挨了责骂以后又无可奈何地把东西弄出去。二倔每天出门，总爱习惯性地往大坑里看一看，有天居然看见一双上半好的皮鞋和一个满好的腌菜缸！他心里很是痒痒，但这会儿不敢再往家弄，只能愣在那里发呆叹息。最后总算琢磨出了一点道理：现在人们兜里有钱了，种地不上草肥，上化肥了，不烧柴烧煤，烧气烧电了，不穿破的旧的，还讲究花样儿了，吃馋了、呆懒了，知道怎么享受了，但怎么说也不能把那么多好的东西扔到坑里呀！多让人心疼啊！可要问他放哪儿，他也说不清。

　　对于二倔妈怎么没的，从他的话中知道是雨后洗衣偶然失足落水的，因此二倔恨透了这个濠坑，曾发誓把坑子填满，到后来知道办不到，慢慢也就作罢。不过从此，有了大事小情，心里有点什么，总爱到坑边跟媳妇念叨，一直到念叨成老伴、“老婆子”还在继续。

　　这个坑子呢，之后非但没有填满，反而成倍的扩大。那是前些年，村里陆续建了许多厂子作坊，污水都排放到坑子里，又脏又臭。终于有一天，治理坑子被提上了村干部的议事日程。不久，坑子扩大建成湖，栽荷植苇；周边是绿地、步道、健身场，里边有很多垃圾桶，树墩形的、熊猫形的，还有蘑菇形的，挺好看，和花草树木搭配得很谐调。二倔和几个老年人管理卫生。

　　“老婆子，告诉你点高兴事儿，咱村被确定为文明示范村，市里、区里大干部来考察指导，这个公园还要升级美化上档次，你呆的这个地方更好了，更舒心了。不过有一点你放心，无论怎么改造，这个蛤蟆坑不会被填，这个石桌子永远不挪地儿，咱们俩好有地方说话，我是村干部啦，有这个权利。知道吗，我现在可是个大忙人，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明天要去区里开会受表扬，咱们垃圾减量分类的事，可出了大名了，这个招儿谁出的？我琢磨出来的！怎么样，棒不？开完会再跟你汇报，等好信儿吧。”

　　文中暗表：据京报消息，市文明办、市政市容委征集推广垃圾减量分类最佳办法，内容包括：宣传方法、指导语言、示范试点、目的指标等，此项工作具有深远意义。

　　二倔他们村已经搞了一段时间，二倔领着几个老人挨家挨户苦口婆心做工作，又制定激励措施评比办法，大伙自觉参与，效果不错，受到各方关注肯定，具有推广价值。

　　“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咱们孙女英子可长大出息了，她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你可不知道现在人们有钱了，妇女们就爱买衣裳，箱子、柜子都满了还买，谁们家里都有大量的不穿的衣裳。垃圾要减量，旧衣裳不能当垃圾扔。英子不愧是大学生，想的招儿真好，和她爸、她大舅成立公司把旧衣裳捐到贫困山区了，你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月亮升起老高了，公园里已经没有了人影，大妈们跳广场舞音响早已停止，而蛤蟆坑的蛙声依旧此起彼伏，时而响声一片，时而又出奇地一致，像一齐喊着号子。我们的老倔头忽然抬头望了望月亮，环视了一下周围，自言自语地唠叨着：“该走了，该走了，蛤蟆们跟你就伴，不憋闷，不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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